日头西垂时,金顶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处荒废的宅院前。
微末提着裙摆走下马车,头上珠翠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晕,绣鞋刚落地,便惊飞了几只栖息的麻雀。
府门前杂草丛生,宽厚的朱漆大门半敞着,门上悬着一方斑驳的匾额,歪歪斜斜地写着清阳别院。
这是前朝清阳公主的旧居。
“没有合适的。”赵晏从身后环住她的肩,“只有这里足够宽敞。”
米孚与米襄接连走下马车,才一站定,两人的身形就齐齐僵在了原地。
院墙边探出一棵歪斜的老槐树,扭曲的枝干与他们记忆中的青梧书院一模一样。
米襄踉跄着上前两步,“这棵树……”
“像极了青梧书院那棵。”米孚的声音突然沙哑,目光扫过斑驳的院墙,“当年我们总在树下偷酒吃。”
微末俯身拨开齐腰的杂草,枯黄的草叶在她月白裙裾上留下细碎的浅痕。
她驻足环顾,残阳如血,将满院残败的琉璃瓦都染成浓烈的橘红色,四周砖墙经岁月侵蚀,只余下尺余高的地基,正堂旧址上,几根腐朽的梁木正倾斜着插在泥土里。
赵晏忽然抓起她沾着草屑的手,蟒袍袖口拂过她腕间玉镯,他指尖划过西墙上的残垣断壁,“这里建三排斋舍,每间开六尺轩窗。”
微末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,恍惚看见青砖黛瓦的屋舍在夕照中缓缓浮现。待月光清辉,定会有学子在此处挑灯夜读。
“坐北朝南处,起五间明亮的讲堂。”赵晏拉着她转向正厅遗址,靴底不慎踩碎一块风化严重的烂瓷壶,“立柱就选南海沉香木,冬暖夏凉。”
米孚指着垂满野蔷薇的东墙,接话道,“那里就建造一排可供先生们休憩的居所。”他顿了顿,“居所就毗邻……藏书阁。”
赵晏嘴角勾起暖意,书院似已在脑海中渐渐成型,他拉着微末退开一步,指着面前空地,“这里立座文昌帝君玉像。”
他忽然抓起女子随风飘动的裙带,“就选这种月白色的羊脂白玉。”
说着又俯身附上女子耳际,“将你的院长屋设建在最深处,二层才够俯瞰整座书院。”
“能否加上一条垂荫长廊?”微末仰着头看他,“摆上一些结实的竹椅,可供学生们在阳光下背书。”
“都依你。”赵晏笑道。
夜风渐凉,拂着四人的衣袂在暮色中悄然翻飞,米孚闭着眼,任由银白色的胡须随风舞动,仿佛已经听见朗朗读书声穿透岁月而来。
米襄蹲在西墙角,正用袖口擦拭着一块露出泥土的彩绘陶俑。
“就这里了。”米孚突然睁眼,浑浊的眼中柔光阵阵,“此宅再合适不过。”
赵晏颔首,转头吩咐身后的卫骁,“去工部调最好的匠人来,再传将作监卿,一月——”
“不,半月之内,本王要看到青梧书院落地建成。”
此时已是深秋,再有一个月恐怕就会飘雪,届时建造难度会直线骤升,若不抢时间,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。
赵晏紧了紧握在掌心女子的手,他不想等那么久。
白日变短,几人踏上马车回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沉,凉风顺着窗帘飘进来,微末不自觉往软枕里头挤了挤。
赵晏见她脸色微白,将身子往车窗处挡了挡,恰好为她挡住了钻进来的冷风。
米孚忽然开口,眼睛在昏暗中泛着精光,“徒婿,可听闻了襄南异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