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朱棡拿出一份密折,常茂瞳孔骤缩,腰间横刀不自觉按出半寸。
“殿下当真要将这等机密示于外人?”
他余光扫过立在廊柱阴影里的公输器——这位火器院首匠,今日特意换了身鸦青布袍。
他袖口还沾着未拭的硫磺粉,显然是不久之前从工坊直奔议事厅而来。
朱棡指尖在檀木案上敲出三记短音,这是他们当年在漠北时约定的“噤声”暗号。
常茂立刻收势,目光却仍钉在晋王袖中那方素白信笺上。
只见朱棡双指捻着密折缓缓展开,火漆封印在烛影里碎成八瓣,朱砂混着松烟的气息漫进殿中。
这是只有龙骧阁直属暗桩才用的“赤鳞纹”火漆,鳞角处还嵌着极细的银丝。
正是三年前朱棡随驾北征时,亲自督造的防伪标记。
“丰峪驿劫案,九月十七初更。”
朱棡将密折推至案心,三行蝇头小楷在黄麻纸上洇着墨晕。
“二十三车军器,独缺两箱鲁密铳部件。
更蹊跷的是,劫匪所用火铳射程竟比神机营制式长两丈。”
公输器原本微阖的眼皮倏地扯开,铁指猛地扣住桌沿。
“不可能!
除非他们改良了铳膛阳线……”
话到半途他突然噎住,布满老茧的拇指在桌面划出半道弧,像是在摹拟枪管膛线的走向。
这位匠作大师素日最厌官场虚文,此刻却死死盯着密折上“枪管壁厚三分,刻七道螺旋”的记载,喉结重重滚动。
常茂却注意到另处细节:密折末行盖着半方残缺官印,朱砂色里混着极淡的靛蓝——这是山西按察司与太原卫联名密报才有的防伪手段。
【可靛蓝掺朱砂,分明是上月刚换的新制,知道这规矩的不超过五人。】
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晋祠偶遇的游方道士,腰间佩的玉牌正是按察司暗线的样式。
“按察使司的人查了四十天,只敢写‘疑似有辽东匠户参与’。”
朱棡指腹碾过纸上晕开的墨迹,声音沉得像浸了铁砂。
“但你们看这行……”
他指尖停在“贼首左腕有火铳灼伤旧疤”处,“洪武十三年,应天火器局走水,重伤十二人。
工部案牍库里,记着每个人的灼伤位置。”
公输器猛然站起,木椅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。
“当年我恰在应天!
第三棚的老周……不对,他是右手虎口!”
他突然从袖中抖出半幅皱巴巴的羊皮,上面画满各式火铳剖面图。
其中一道用红笔圈着的“改良型鸡颈铳”,枪管弧度竟与密折记载分毫不差,这正是公输器去年被工部火器监驳回的设计方案。
常茂的手指突然顿在密折边缘,“殿下,这里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。”
言语间他抽出腰间折扇,扇骨敲在“劫匪所用火药呈青灰色”的记载上。
“青磷混硝,是浙东盐商私炼的方子。
可去年腊月,所有私矿都被咱的人盯着!”
说到这里,常茂刻意加重“咱”字,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公输器。
老匠师的鼻孔突然张大,像是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。
“常公子是怀疑火器院?”
他布满油垢的手掌,“砰”地拍在自己画的铳图上。
“你可知为了让这火铳能在马背上连发,老子在工坊熬了十七个晚上?!”
话音未落,殿外突然传来鸽哨声。
一只灰羽信鸽正扑棱着撞向雕花窗棂,尾羽上系着半幅浸了靛青的丝绦,这是林妙音专用的“雨丝纹”信笺标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