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说费铎这厢当然仍是蒙在鼓里。那山县官人曾问他之后打算,费铎虽多作辞令,却并未对其作伪,此时他自向仙棠镇上住处行去,确是想午间休整一番,再思往诸程店铺问些情况。可费铎怎会知道,吴雅芙已在此候了他多时。费铎行前与那女子说过此行安排,那时雅芙便与他约定山县再会,故费铎今日行程所以紧凑,也是隐隐有为此着想之意。
这一趟虽然公事,然自郝赫知情之后,便承揽了费铎此间一应行宿事宜。所以吴雅芙自马伊惟处打听得费铎落脚所在,一早见其往程吴方太平茶厂去,便兀自待他事毕回来。
郝赫给费铎在仙棠安置住处,是其在镇上协理一产业,修葺了沿街几间老宅,寻常做些住宿驿馆生意。此处代管伙计本说郝赫吩咐了这几日需照应费铎交通往来,而费铎为图清静,便推说公事自有公人从旁照顾,婉言谢绝了。吴雅芙寻来之时,伙计也不多问,伺候些茶点吃食,见无有他事差使,就自寻其他活计做了。
吴雅芙这番到来仙棠专为寻着费铎,并不如先前言说那般已有安排。仙棠虽自旧时已是贸易镇甸,可镇上现存老宅民居却是不多。吴雅芙感叹郝赫果然在山县经营多年,自己也曾见过他在此间别处产业,皆是收拾翻建得颇具规模。此类屋宅生意虽不能得获大利,然早年本地官家无力维建之时,却可籍此与县府修得好关系,得利自是在他处。于此吴雅芙倒不由想起,自己此时也已经为郝赫这桩生意奔忙半年有余,期间鲜有空暇料理私事,今日偏为费铎偷得了半日闲,也不知是否值得,她只私心觉得费铎不应是此局中人罢了。
待等费铎进了天井,吴雅芙便已看见了,却并没有起身去迎他,仿若还是未笃定今日来会费铎究竟源起何处,之后又做得何种打算。她只看见那人影越来越近,直越过了天井,印了那男人些许讶异面容在自己眼底,她方感觉眼睛有些涩了,刚才瞠目时思想起的那些问题,仍就是无有答案。
费铎一时不解吴雅芙怎就忽地出现在这仙棠镇上自己住处,然也很快便了然,定是马伊惟从旁相告,就收了起初讶异表情,轻声说道:
“吴律今日至此处寻我,不知有何见教,费铎一定遵办。”
吴雅芙也发现在这老宅之中,似是做不得高声,便使手虚指了二楼厢房方向,也低声回道:
“堂屋往来人多,叙谈颇是不便。我见楼上偏屋已改作茶室使用,不如请费生移步。”
费铎点首以示同意,吴雅芙也不多言,先自挪步向楼上走。这旧宅楼梯甚是陡窄逼仄,即使修过,也不改格局,脚步踩过楼梯木板便咿呀作响。费铎于是让吴雅芙先走几步,等她行到了半途,费铎方才上了楼梯。目中所见,是冥蒙中更显暗沉颜色的木板,以及其上吴雅芙将将移开的步子。她今日只穿了双乐福便鞋,脚趾在鞋里随意塞着,脚跟全曝露在昏黄光线里,光线照过旧物上淡淡扬起的尘,那尘挟着晦昧不明的味道,却仍是不掩她本色肌肤的白。费铎似觉目光所在不妥,便踟蹰片刻,等那女子上得楼了,方继续拾阶而行。
那二楼厢房凭窗位置,置放了一方小榻。榻上有一小桌,桌上常布茶瓯两盏。小桌中间另摆了茶壶一把,壶内存了少许本地野茶,全供住客自取自便。费铎与吴雅芙自在小桌两侧分坐。他又再起身取些热水,将壶内茶叶冲泡了,先把二人面前茶瓯淋洗一遍,待片晌茶水出了滋味,与自己并吴雅芙各斟半盏,方回位置坐下。吴雅芙瞥一眼一旁几案上时钟,时辰早过了晌午,念来费铎业已忙碌一早,却还在此处张罗照顾,许是借做些事情,以免二人独处尴尬。
于是,这女子呷一口茶,启口说道:“费生今日出发得早,应是已到过程吴方太平茶庄了罢。”
费铎回道:“今日便是特为访程老朝奉去得,故已到过庄上了。”
吴雅芙微微颔首,又笑道:“老朝奉可应下了省府差事?”
费铎虽不知吴雅芙如何得着消息,然也据实答了:“老朝奉应是未有回绝。”
吴雅芙听闻面上笑容更甚了些,却不再追问此事,反是又问道:“那山县随行伴当可与费生说了老朝奉家事?”
吴雅芙这番倒是问得费铎不明所以,这女子难不成生得顺风耳,如何能晓得这许多细节。一时思想亦不得解,只好支吾问道:“吴律是如何知道?”
对面女子闻言,却忽止了面上笑,一字一句解了费铎这一问:
“我如何晓得,之后自会细说。然费生所知老朝奉家事,只是其一,现下我便要与你说得其二。那程老朝奉母亲外嫁之后,生有二子。幼子过继了程家,传了制茶手艺,即是如今的程老朝奉。而那家长子自留在本家长大,考得功名,入了仕途,其人正是如今高坐省府的翁伯韬。”